廊上几席便是贾珍、贾琏、贾环、贾琮、贾蓉、贾芹、贾芸、贾菱、贾菖等。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,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;或有家内无人,不便来的;或有疾病淹缠,欲来竟不能来的;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来的;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;或有羞口羞脚,不惯见人,不敢来的:因此族中虽多,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菌来了;男子只有贾芹、贾芸、贾菖、贾菱四个现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。当下人虽不全,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,也算是热闹的了。当下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,抬了三张炕桌,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,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,用大红彩绳串着。两个人搭一张,共三张。林之孝家的指示,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的跟前,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。贾母便说:&ldo;放在当地罢。&rdo;这媳妇们都素知规矩的,放下桌子,一并将钱都打开,将彩绳抽去,散堆在桌上。正唱西楼&ldo;楼会&rdo;这出将终,于叔夜因赌气去了,那文豹便发科诨道:&ldo;你赌气去了。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,待我骑了这马,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。&rdo;说毕,引的贾母等都笑了。薛姨妈等都说:&ldo;好个鬼头孩子,可怜见的。&rdo;凤姐便说道:&ldo;这孩子才九岁了。&rdo;贾母笑说:&ldo;难为他说得巧。&rdo;便说了一个&ldo;赏&rdo;字。早有三个媳『妇』已经手下预备下小簸箩,听见一个&ldo;赏&rdo;字,便走上去,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撮了一簸箩,走出来向戏台说道:&ldo;老祖宗、姨太太、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。&rdo;说着,向台上便一撒,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。
正在热闹之际,宝玉因下席往外走。贾母因说:&ldo;你往那里去!外头爆竹利害,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烧了。&rdo;宝玉回说:&ldo;不往远去,只出去就来。&rdo;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。于是宝玉出来,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。贾母因说:&ldo;袭人怎么不见?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,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。&rdo;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:&ldo;他妈前日没了,因有热孝,不便前头来。&rdo;贾母听了点头,又笑道:&ldo;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。若是他还跟我,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?皆因我们太宽了,有人使,不查这些,竟成了例了。&rdo;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:&ldo;今儿晚上他便没孝,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,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。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,各色都是齐全的。所以我叫他不用来,只看屋子。散了又齐备,我们这里也不耽心,又可以全他的礼,岂不三处有益。老祖宗要叫他,我叫他来就是了。&rdo;贾母听了这话,忙说:&ldo;你这话很是,比我想的周到,快别叫他了.但只他妈几时没了,我怎么不知道。&rdo;凤姐笑道:&ldo;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,怎么倒忘了。&rdo;贾母想了一想笑说:&ldo;想起来了.我的记性竟平常了。&ot;众人都笑说:&ldo;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。&rdo;贾母因又叹道:&ldo;我想着,他从小儿服侍了我一场,又服侍了云儿一场,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,亏他魔了这几年。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根生土长的奴才,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。他妈没了,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,也就忘了。&rdo;凤姐儿道:&ldo;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,也就是了。&rdo;贾母听说,点头道:&ldo;这还罢了。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,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,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,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。&rdo;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两个吃去。琥珀笑说:&ldo;还等这会子呢,他早就去了。&rdo;说着,大家又吃酒看戏。
一时上汤后,又接献元宵来。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:&ldo;小孩子们可怜见的,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。&rdo;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。一时歇了戏,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,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,将弦子琵琶递过去。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,他二人都回说:&ldo;不拘什么都好。&rdo;贾母便问:&ldo;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?&ot;那两个女先儿回说道:&ldo;倒有一段新书,是残唐五代的故事。&rdo;贾母问是何名,女先儿道:&ldo;叫做《凤求鸾》。&rdo;贾母道:&ldo;这一个名字倒好,不知因什么起的,先大概说说原故,若好再说。&rdo;女先儿道:&ldo;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,有一位乡绅,本是金陵人氏,名唤王忠,曾做过两朝宰辅。如今告老还家,膝下只有一位公子,名唤王熙凤。&rdo;众人听了,笑将起来。贾母笑道:&ldo;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。&rdo;媳妇忙上去推他,&ot;这是二奶奶的名字,少混说。&rdo;贾母笑道:&ldo;你说,你说。&rdo;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,说:&ldo;我们该死了,不知是奶奶的讳。&rdo;凤姐儿笑道:&ldo;怕什么,你们只管说罢,重名重姓的多呢。&rdo;女先生又说道:&ldo;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,那日遇见大雨,进到一个庄上避雨.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,姓李,与王老爷是世交,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.这李乡绅膝下无儿,只有一位千金小姐。这小姐芳名叫作雏鸾,琴棋书画,无所不通。&rdo;贾母忙道:&ldo;怪道叫作《凤求鸾》。不用说,我猜着了,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。&rdo;女先儿笑道:&ldo;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。&rdo;众人都道:&ldo;老太太什么没听过!便没听过,也猜着了。&rdo;贾母笑道:&ldo;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,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,最没趣儿。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,还说是佳人,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。开口都是书香门第,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,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。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,无所不晓,竟是个绝代佳人。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,不管是亲是友,便想起终身大事来,父母也忘了,书礼也忘了,鬼不成鬼,贼不成贼,那一点儿是佳人?便是满腹文章,做出这些事来,也算不得是佳人了。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,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,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?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。再者,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,连夫人都知书识礼,便是告老还家,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,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,怎么这些书上,凡有这样的事,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?你们白想想,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,可是前言不答后语?&ot;众人听了,都笑说:&ldo;老太太这一说,是谎都批出来了。&rdo;贾母笑道:&ldo;这有个原故:编这样书的,有一等妒人家富贵,或有求不遂心,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。再一等,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,他也想一个佳人,所以编了出来取乐。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!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,如今眼下真的,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,也没有这样的事,别说是那些大家子。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。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,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。这几年我老了,他们姊妹们住的远,我偶然闷了,说几句听听,他们一来,就忙歇了。&rdo;李薛二人都笑说:&ldo;这正是大家的规矩,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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