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着赵静之穿过街巷。济南城区并不大,即使君王仍然在服丧,民间早已经恢复了繁华的夜市。灯下,酒楼茶肆的幌子迎风飘动,歌女们的吟唱时不时和着弦声入耳。一些酒醉的男人三三两两地并排走来,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笑话。
摊位的小贩们吆喝着,葱油炊饼的香味萦绕。这就是市井?我看看赵静之,他笑着对一个叫卖的小贩说:&ldo;给我来一包栗子吧。&rdo;
接过热气腾腾的荷叶包,赵静之问我:&ldo;想不想吃?&rdo;
我摇头:&ldo;怪脏的。&rdo;
&ldo;你就是讲究。&rdo;他笑眯眯地责怪我。我只好拿过一个,金黄的糖炒栗子,入口香甜。我忽然记起来,以前我很喜欢吃甜食的。当人长大的时候,遇到小时候的朋友,都会有着喜悦。其实,只是在怀念失去的天真。
我们到了一处青布帷帐,男女老少纷纷都往里面挤。有个大汉拦住赵静之:&ldo;公子,每人十文钱。你们那么有模有样的人,不会看白戏吧?&rdo;
赵静之笑了笑,摸了摸钱袋。眉毛一压,问我:&ldo;你有没有钱?&rdo;
我摇头,我是从来不带钱的。
赵静之挠了挠头:&ldo;我的钱不够了。刚才……买了栗子。&rdo;他把荷叶包塞到我的手里,笃定地说,&ldo;你一个人进去看吧。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。&rdo;
话音刚落,就听到有个少年的声音:&ldo;赵先生?赵先生您怎么来了?阿桃,刘爷,赵先生来了。&rdo;一群人马上包围了我们。
&ldo;这是?&rdo;少年指着我。在平民之间,我觉得不自在。
&ldo;只是故人的妹妹。&rdo;赵静之笑着说。
一个胖胖的少女瞟了我好几眼:&ldo;好大的气派啊。我还以为是官家大小姐呢。&rdo;
大家笑起来,把我们带进了帐子。帐子里放着一排排竹子板凳,油灯燃烧着,数百人都翘首以待。少年对我们说:&ldo;你们随意吧,赵先生是老朋友了。我去准备开场。&rdo;
一会儿,锣鼓敲起,有个童声说:&ldo;开戏喽!&rdo;
幕布拉开,原来是提线木偶戏。我问旁边坐着的一位老婆婆:&ldo;今天什么戏码?&rdo;
老婆婆张开没牙的嘴,乐呵呵地笑道:&ldo;玉镜台。&rdo;
玉镜台是出喜剧,说的是大将温峤骗娶表妹为续弦的故事。幕帘后面艺人操纵,数百双眼睛也跟随着灵活的木偶而动。我很快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,到后来,竟然忘记了赵静之和其他人,只是看着栩栩如生的木偶。灯光的朦胧,正好赋予木偶以生气,偶人的喜怒哀乐、举手投足,滑稽而不呆板。等到木偶中的新娘自己取下红盖头,对着表兄大笑说:&ldo;我就知道,是你这个老家伙!&rdo;我也跟着大家哄堂大笑。一侧的老婆婆笑弯了腰,半个身子都倚到我身上来。她用蒲扇拍着我的大腿,问我:&ldo;是不是好笑死了?&rdo;我只好对着赵静之无可奈何地眨眼,他也笑了,凑近我说:&ldo;难得糊涂嘛。浮华世界的真谛,就由此种糊涂而来。&rdo;
众人拍手叫好,帐篷里一下子变得黑暗。嘈杂中,赵静之对我说:&ldo;他们是有意的,每次演这出戏,都玩儿这手。&rdo;
果然有个声音说:&ldo;你是要美少年,还是要老家伙?&rdo;
灯笼忽然在后排亮起来,一圈灯光中,众人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。这少年本也在坐着观戏,给这灯一照,显然很吃惊,腾地站立起来。他的容貌美得罕见,真可谓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本来的喧哗声都隐没下来。我更是倒吸了一口气。
赵静之道:&ldo;美少年,都是他们事先在观众里挑好的。今天这个这般容貌,恐怕也不是平常人。&rdo;我没有搭话,因为这个少年我识得,竟是‐‐周远薰。奇怪?他怎么也在这里。我这么想着,觉得远薰好像在往我的方向看。
只听操纵
新娘木偶的女艺人说:&ldo;美哉,少年!但是,我还是喜欢你这个老家伙。&rdo;
大家闻言,哈哈大笑,帐篷又恢复了刚才的亮度。不少人还想回头去瞧一瞧美少年,远薰的位置却已经空了。
我正心内忐忑,外面一阵纷乱的脚步声,一群衙役凶神恶煞地闯进来。众人不知所以,只听得衙役头儿说:&ldo;马上把所有的戏子给我抓起来。&rdo;
幕帘后面,我刚才所见的老人走出来:&ldo;官差,这是为何?&rdo;
那衙役反手抽了他一记耳光:&ldo;你这戏子不要命了?皇上明令,不许用锦绣彩饰。可你的木偶,穿着红裙,戴着红盖。早在几天前,就有人到衙门举报了。&rdo;
衙役们一哄而上,就要砸毁舞台,我终于站了起来:&ldo;慢着,谁敢动?&rdo;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这时,就看见一群御林军站在入口处。为首的统领手持金牌,大声道:&ldo;陛下在此,谁敢造次。&rdo;众人连忙双膝跪倒。我身边的老婆婆更是吓坏了,趴跪在地上:&ldo;皇上,民妇不是有意冒犯的,皇上饶了老婆子吧。&rdo;
我把她扶起来,目光与赵静之交集,又看到了御林军里面夹杂的远薰。我缓缓道:&ldo;不知者无罪。从今天起,禁令取消。万民之乐,才有君主之喜。从朕开始,以后任何国丧,都不影响戏园演出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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